上插着数枝新摘的杏花,白瓣黄蕊,颜色正鲜。
王安石寐于椅间,梦境时断时续。近来他常做梦,梦里悉为过去光影,有时甚或两个时期的人同时出现,他依稀诧异,醒来后却也忘了梦见甚么。
这回他清晰地感受到,自己又在做梦。
梦里交错的身影和声音,俱是所他熟悉的。
「方今治,当何先?」坐在殿上的青年问他。
「卿可在朕身侧,共同完成此愿。」
「介甫兄胸襟坦荡,霁月光风,非光所能比拟,」文士叹息,「往后,必不再作此矫情姿态。」
身着白色襦裳的男子温温一笑,笑里几多怅然,「这世上坚信我能够金榜题名者,惟有三人,一为欧阳公,二为介甫......」
「......介甫又要认为我迂阔了。」
熟悉的人影消失于一片茫茫白雾,王安石伫立其间,因着朦胧的视野微略蹙眉,过了未久,自白雾里传来年轻女子的交谈声,欢笑盈耳。
视线逐渐清晰,他看到一间明亮的教室,四名女子或坐或立,颜色愉悦地谈话,背后是巨大透明的玻璃窗——如果他能道出“玻璃窗”这个称谓的话——窗后大片湛蓝的天幕。
“那我们先走了,念念。”
三名女子挎着包向坐在画板前的女子摇手道别,而后穿过他,先后出了画室。
室内归于寂静,惟剩座中女子一人。
她提笔欲作画,似感觉到甚么,视线转向王安石伫立之处,眸底映出一抹修长的绯色官袍。
两人相视,她眨了眨眼,并未因他的衣着而奇怪,却是目露茫然
“......先生,您是?”
贴于墙壁的镜面照出他们彼此的模样。
二十一岁的欧阳念,见到三十岁的王安石。
启唇颇为费力,可王安石听清自己说了甚么,他说:“你忘了。”
明亮眸底一瞬怔忡。
纵使相逢应不识。
王安石从未如此怨恨过写下诗句的那人。倘使他真的释怀了,为何心境还停留于年轻的自己。
“对不起,我......”她面上闪过懊悔,自座中慌忙站起,“你别难过。”
他表现出的样子是难过么,王安石无法看到自己的面容,却因她倾身而来的姿势微微动摇。
可她还未碰到他,便化作一阵轻雾消失无踪。
够了。王安石道。
如若再来一遍,熙宁年间,汴京不会有王安石,她想去何处,我便陪她去何处,她想做甚么,我便陪她做甚么。
世上从无后悔药,令他惊讶的是,他竟后悔至此。
“愿为五陵轻薄儿,生在贞观开元时。
斗鸡走犬过一生,天地安危两不知。”
忽地一道声音念着,欧阳芾拾起桌上诗句,苦恼笑道,“这样伤心么?”
她走上来,“介卿不诚实,再来一遍,我们仍会走上相同的道路。”
她吻上他的唇角,同时拭去他面庞泪痕。
原来她倾身而来,是想为他拭泪。
永忆江湖归白发,欲回天地入扁舟。
七夕灯花下,他们各自许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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